作者|李佳瑜
向往张谷英村已久。前几日有机缘亲临,方知我之前对张谷英村的种种遐想,皆过于简单了。
清晨六点,我站在从洞庭湖吹来的湿润晨雾里。晨雾如同贴心的薄纱,附着在我与古村之间。眼前的一切如此朦胧与幻美,须臾中,仿佛我已步入了明清时代。
远处绵延的青山,将天际氤氲成青蓝色。略低处,张谷英村的青灰色屋脊错落着、参差着、相连着,从山坳间浮出来。乍一望,整座古村如同一盘古老的棋局,端坐在曲折的渭溪河边。河里大大小小共47座石桥,点缀其中,高低动静之中别有韵味。
从村中延伸出来的石板路,凝结着隔夜的寒露,这个被称作“民间故宫”的村落,以最朴素最静谧的姿态打开了它的清晨。
在张谷英村星罗棋布的建筑群中,最令我难忘的,便是先迎接我的王家塅古宅与当大门。这座始建于明万历年间的门楼,以三重递进的形制(门廊、过厅、正堂),构建起庄严的仪式空间。
当清晨第一缕阳光穿透“孝友传家”匾额下的镂空花窗,复又投射在青砖铺就的中轴线上时,光线在空间中起了波动,仿佛能看见二十六代张氏子孙踩着相同的光斑走向祠堂的身影。
耐人寻味的是门框两侧的“阴阳柱”——左侧方柱象征规矩,右侧圆柱隐喻变通。门槛石上凹陷的弧形痕迹,则是三十七位进士离家赴考前跪别祖先的见证,每一道凹痕都是进士们追求“修身齐家”理想时,为家乡留下的信念的刻度。
穿过当大门,巷道突然收窄成一道缝隙,仿佛要游人凝聚心神,专注眼前与脚下的时光线索,一寸一寸,更具体更扎实地领略古村的细节。
1700余间房屋,由巷道相连,行走其中,有如迷宫。正当我茫茫欲忘来处,却又看到转角处的石臼上残留着稻谷碎屑,又闻到雕花窗棂后飘出艾草燃烧的香气。六百年光阴在这里看似静止,却又无处不跳动着生命的脉搏。
天井下,一棵与老宅同龄的桂花树,把虬曲的枝干伸向天空。张氏先祖用这种精妙设计,让每个房间都能捕获天光云影。蹲下身,青石地漏上的鱼纹浮雕被岁月冲刷得无比圆润,却依然忠实地将雨水引向地下暗河——这个自成体系的排水系统,让古村在六百年间从未被洪水吞噬。
巷道拐角的防火墙让我驻足,这些看似随意的宽窄变化,实则是精妙的防火隔离带。明代匠人用建筑语言书写着生存智慧:既要烟火相连的温情,也要保持抵御灾祸的理性。
在“上新屋”的学堂遗址,我委实感叹良多。一座始建于明万历年间的宅院,在张谷英村的北坡静静矗立了六百年。正厅门楣悬着“耕读继世”的木匾,漆色虽已斑驳,颜体字骨仍在晨光里渗出墨香,悄悄诉说着诗书传家的荣光。
登上村后的观景台,整个村落宛如摊开的线装书,炊烟是正在执笔书写的悠闲人。
张谷英村像一株倔强的古樟,用层层叠叠的年轮证明:真正的永恒,不在于固守砖瓦,而在于让文化基因在血脉中流转。那里的每块青砖都藏着时间的密码,每条巷道都在低语着:所谓生命原乡,就是我们终其一生寻找的让感情有归宿、灵魂有家园的地方。